陛下再令!本宫有令(1 / 2)
陛下再令!本宫有令
一踏入殿,就见整个圣泉宫熏烟缭绕似云雾,四周充斥着呛鼻浓烈的熏香味。萧青记得这种味道,这是祭祀用的香味。
苍祝身着皇袍,正与身着玄黄道袍的五利将军谈笑风生。
五利将军正道,“臣近来元神出窍,游历东海各仙为陛下寻长生之药。”
苍祝特别欣喜问,“仙人如何说?”
然未等石大奕回答,就闻一声疾言厉色,“臣有急奏!”
一个不讨喜的人,不讨喜的声音打破了仙境的美妙。
苍祝耷拉着脸,整个人就透露着恼火,“朕让你出兵,你来做什么?”
“臣正是来报陛下,百姓大饥,饿骨遍地,田无粮草,官不赈灾。还有丞相之奏,南有大旱,急需赈灾。”萧青双膝跪地,举上奏书,俨然一副为世为民,苦大仇深之态。
他与圣泉宫中虚糜兴然的帝王完全不同。
帝王之殿已若神庙,难成人世神,便做殿中仙。可是萧青他在打破帝王编织的美好梦境。
苍祝没有回答萧青,反对身旁的术士道,“五利将军可有什么要法,让顽人听话?”
石大奕迎头对苍祝一作揖,从衣袖中掏出两枚圆润的石头,“陛下,臣只知道如何让这两块顽石听话。这两块顽石乃臣今日从皇城花园所捡,臣听到它们说要打上一架,便赶紧捡了,免得它们大开杀戒。今有陛下在,臣就安心了。陛下只需令它们以和为贵,它们便可一笑泯恩仇。”
苍祝闻之大喜,对着两块石头道, “朕令你们以和为贵。”
石大奕便只手念经,又对着石头道,“天子在上,还不听令?”
话罢,石大奕先放上一石在案,复放上一石,顷刻间两石便合在了一起。
“陛下,顽石已听话。”石大奕道。
苍祝满意点头,对萧青道,“你看看,天子之令,顽石固从。”
萧青擡起头,放下了奏书,“可惜顽石不会说话,不会说它们是什么石。”
“这是你该管的事吗?朕只是让你出兵,你在做什么?”苍祝在五利将军面前毫不避讳地斥责萧青。
五利将军只站一旁观之。
“陛下要我出兵为将,拿十万大军壮丁充数,我该不该管?贰师将军横行霸道抓壮丁我又该不该管?”
一个愤世嫉俗的大司马是何等刺人心目。这朝中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,只有他一个还不知道低头。
“你不该管!”苍祝怒道,“这都不是你该管的事,你只要上阵杀敌。”
“你既是如此蛮横无理,这一战不如让你神通广大的五利将军前去。他不是可以出窍吗?让他大显神通,大不了死他一个,何必让十万人去送死。”萧青愤然起身,不再跪于帝王面前。
石大奕吓坏了,赶紧道, “陛下,臣之魂魄只在东海往来,为陛下寻仙人。”
“都能出窍了,还只挑东海去。”萧青讽道。
萧青的架势的语气像极了苍婧,人待在一起久了,都变得一个样了。苍祝都说不清是谁带坏了谁。
“你懂什么,朕让他去哪儿,他就去哪儿。朕让他寻仙药,他就替朕去寻。”苍祝替他的五利将军解释。
石大奕借势道,“臣已为陛下寻得长生药所在。”
在满腔怒火中,苍祝闻此言,欣喜若狂,他转身望着石大奕,“真的?”
“有东海蓬莱仙,名戴天启。此仙人有广大神通,黄金他可炼成,天下灾祸他可堵住,不死之药他能炼成,蓬莱诸仙人他也熟知。臣很想为陛下把他请来,可惜臣在朝中没什么大官职,地位卑贱,所以他不肯随臣来。”
苍祝扶着石大奕的双臂,似是看个仙人般尊敬,“只要能求得长生之药,你要什么朕都舍得!”
萧青彻底收起了两份奏书,他很想打醒苍祝,拳头都起了一半却放下了,他用着最后一点心力道,“你是不是有病,得道仙人还要看朝中官职高低,那他得什么道?成什么仙?这种谎话你都信。”
石大奕毫不收敛,“总之,这位仙人只有别人去求他,从不轻易见人。陛下如果真想把他请来,那陛下就必须派出最尊贵显赫之使,以示对其尊重。”
那个术士不过是求官仕、求富贵,一样样地得寸进尺。
可苍祝还是应了。
“好。传朕圣令,晋五利将军为天士将军、地士将军、大通将军,赐三座金印。再封为乐通侯,食邑二千户,赏府邸车马、金银器皿,再加一千名奴仆。”
石大奕喜上眉梢,作揖谢恩,复又道, “对了,使节还得是陛下亲属。只有这样,仙人才肯和使节见面。”
萧青听到了世上最大的荒唐事,一个术士要和帝王做亲。
而那个帝王更荒唐,马上道,“等朕好好选选,看哪个女儿能嫁你。”
萧青当即转头离去,不再言说一字。还说什么?假道士要成亲,帝王送亲女,真是病得不轻。
圣泉宫外杨贺来来回回走着,他见萧青怒气冲冲地走出,就拉过了他,担心问,“你和陛下吵起来了?”
“吵不起来了,和疯子傻子吵什么。”萧青亲眼目睹苍祝发狂一样地相信低劣的谎言,还需要吵什么?说什么都没用了。
萧青回头看看圣泉宫,双拳始终紧绷,杨贺蛮拉着萧青走了。
二人到了城墙上吹了冷风,萧青垂头看着城墙之下,忽然问杨贺,“你说,如果把陛下给带到桥头村,让他亲眼看看那些尸骨,他会怎么样?”
杨贺十分紧张地走近萧青,“这里都是耳目,有些话你就别说了。”
“怕什么,我就说给他的耳目,他有种倒是听啊。”
旬安空空的长街,昨日所见的饿骨都历历在目,可今日的帝王却要把一个假道士捧上了天,要萧青如何释怀。
杨贺也不管了,心里的憋闷太多了, “事到如此,他不是不知是何局面。有心改变,早就停了征战。”
“在百姓和他的大业面前,他觉得大业更重要,”然萧青的心境难以平复, “可就什么都不做?起码有人赈灾吧。看着百姓饿死就是为君之道吗?”
“救得了一两个救得了全天下吗?你知道百姓为何而苦?因为无田。当初章丞相想要田改,他早已预见,王公大臣联合富商占地兼地,将有大祸,便要将部分田地交付于百姓。但这事就没推下去。为什么?因为陛下就没打算这么干。”杨贺再大胆,可接下来的话,他还是不敢明说。
他只能对萧青低言,“他为赏功,常年分地与爵。刚才你也看到了,一个术士说上好话就得两千户。你知道他有多少术士吗?几千几万个啊。陛下他就是天下最大的权贵。”
萧青已经领会到了,“你便是说到头了。”
“是啊,已经到头了,因为这就是天下。”
冷风吹千里,吹散了墙头人。而有些话也顺理成章地吹入了陈培言耳中。
陈培言怪笑连连,“他们再做什么,总有人会饿死的。在天子眼里,每天都有人死,怎么死的和他有什么关系?”
“他们说的话可是大逆不道啊。”前来禀报的绣衣使者道。
但陈培言却道,“他们说不是实话吗,陛下不就是那样。他们看到头了,我们不一样,我们就是从‘头’开始的。”
宫中仙雾袅袅,宫外正起炊烟。又是到了午膳时,萧青刚好回到府邸,他先去看了看阿绣他爹。
苍婧听到萧青的脚步声就出来了,她道,“没醒,但有人看着他。”
屋里,桥头村的那个老头正侯在阿绣爹的床头。
老头仍然拿着树枝,看起来比早上那根长了许多,粗了许多。他一直看着阿绣她爹,可迟迟等不到他醒。
苍婧安慰道, “阿绣她爹特别要强,人虽迷糊,可总要想办法睁眼。我想他会醒来的。”
苍婧听萧青说过,战场上要强的军将,再疼再痛都睁着眼睛不肯闭。他们毅力超乎寻常,说着不想死,不能死,因为还要回家。想必阿绣她爹也是心有一念才能支撑。
“他是在等阿绣回来。阿绣虽然嫁给了阿文,但两家离得很近,阿绣每天都会回家去看他爹。”老头说着就落泪了。
边哭时,老头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,“我是村里最穷的,爹娘不知是谁。我从小就饿肚子。长大了遇到了阿绣爹,他叫我阿明,让我去他铺子里帮忙,给我饭吃,我就没再饿过了。我以为再也不会挨饿了,谁知道今年整个村子都没饭吃了。阿绣她爹还想着到田里翻出些什么。那块田是去年从官府那儿租的,他就在那块田里遇到了抓壮丁的。”
百姓之苦不由人知,直到说时,早已寒冰三尺。
然而天子之令,只在于征战,不在于百姓。宫中道道圣令下达府邸,依旧不见萧青接令。
萧青亦接连三天不至军营。
这日夕阳时,阿绣她爹彻底清醒了。
他醒来就看到一个人影从眼前跑过,随后那人喊着,“大长公主,大司马,人醒了。”
“大长公主,大司马……”阿绣爹碎碎念着,从开始糊涂,到后来双目圆睁。
他想从床上起来,却发现他的左小腿没有了,一时骇然不能动。
一个黑发夹杂着白发的贵气男子走进。
阿绣爹见人富贵至极,心中悲愤竟化为惶恐。他从苍蝇堆里到了仙阙,见着富贵有权人,只想往后躲。
“莫怕,”萧青行步而来,扶住他,“腿截了才能保你一命”
阿绣爹不敢直面萧青,他怎么想得到救他的人会是他。是那个一直打仗的大司马。
断肢的疼痛方才不觉,当阿绣爹见了大司马才痛。
“为什么救我?”阿绣爹微声怯怯。
“我遇到了你女儿,她来找你女婿。”
“我女儿和女婿呢?”阿绣爹心疼问。
“没了。”萧青更声微。
阿绣爹默声片刻。泣声难出,泪也难出,只张大嘴着欲哭无泪,痛苦不堪。
“你还有个外孙。”萧青道。
阿绣爹一瞬间面容静止,但见门外一个雍容至贵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进来。
阿绣爹拼命地想站起来,可只剩一条腿的他还不知道怎么站起来。
苍婧抱着孩子过来交给了他。
他抱着孩子,一瞬间哭也不敢哭了,只能喊着,“阿绣啊,阿文啊。”
他愤怒啊,就是因为不停地打仗,他们家家破人亡。
阿绣爹并不想待在这里,更不想他的小外孙待在这里。他想带着孩子走,可他站都站不起来,一动腹中还饥肠辘辘。
饥饿让阿绣爹清醒了过来。他看到的孩子是白白净净的,正安睡于暖棉之中,外头裹着他看也没看过的绫罗绸缎中。
阿绣爹擡头看了看面前的大司马、大长公主,又看了看孩子。他把孩子举起,“这不是我外孙。”
“这……”萧青没想到阿绣爹竟然会不认这个孩子。
孩子在阿绣爹双手之间,他哭了,阿绣爹忍着不听。他依旧举着孩子,“这不是我外孙,你认错人了,我女儿阿绣她没死。”
这几天孩子喝了奶,身子好多了,哭声也已经洪亮了,它稚嫩的哭声激荡人心。
苍婧近来才体会到何为伤别离。以前程襄爱往军营钻,苍婧没觉得什么,因为还能随时看得到。现在相隔千里再难见,像她这样情分冷漠的人尚且有思念之苦,他却要狠下心。
他的理由是那样卑微,苍婧一眼就望到了底。因为阿绣爹断了腿,有上顿没下顿。孩子跟着他,他觉得会过不好。
“你先好好养伤吧。”孩子哭得厉害,苍婧无奈抱回了孩子。
日头洋洋洒洒在殿里,正值夕阳时,尚留人间温暖。
苍婧刚踏出门,就听到阿绣爹道,“阿绣很乖,她以前逢人就说阿爹叫乔一山,就是桥那头有一座山,要来打剑就来找乔一山。我的铺子本来在旬安长街的第三铺。阿绣和阿文小时候就很要好,在街上一起玩。阿文家里以前是卖饴饧的,我还记得他们家那个糖可好吃了。我们本来过得好好的,这是什么世道啊。”
夕阳在天空散着晚霞红光,苍婧明显一愣。在夕阳的光芒下,她想起了模糊的影子。
就在旬安的长街上,有个小男孩对她和萧青说,“我阿爹阿娘就是卖饴饧的,去我阿爹阿娘那儿买吧!”
还有个小姑娘吃着她和萧青给的饴饧,对着他们挥手,“大哥哥,大姐姐,我阿爹阿娘说要谢谢你们。还有,我爹叫乔一山,就是桥那头有一座山。如果哪天大哥哥的剑坏了,可以来找我阿爹打。我阿爹不收你们的钱。”
阿文和阿绣是那个时候带他们买饴饧的小男孩和小女孩。是他们羡慕的人啊。他们曾经活泼可爱的样子就在眼前。
时过境迁,生命陨落,还是饿死的。
苍婧抱着孩子,一时间面容颤动。
萧青彷徨地走了几步,掩着双目悲不自胜。
“求你们把我送回桥头村,我哪里来哪里去。”
苍婧停在了门外,拍着孩子,想着桥头村的幕幕尸骨。
“等伤好了再走了吧。”萧青忍着悲痛,扶着乔一山躺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