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花落世,亦是圆满(1 / 2)
孤花落世,亦是圆满
午膳过后,少了三位将士,府里显得空静许多。
公孙旻带着刀站在堂前,整个人沉静得很。
苍婧假作不经意,对公孙旻道, “这才一会儿的功夫,陆平安就问到人家名字了。虽然是假名,但好歹人家知道心里迫切。”
公孙旻仍是无动于衷,“也许当初我没有那么多无奈。我没有去找她,只是因为我对她没那么迫切吧。”
公孙旻就在想,若是迫切,哪怕才刚刚相见,也会急着去问那人的名字。
赵蔓芝正好前来,公孙旻就不再停留,转身离去。
苍婧一头雾水,“他这个人怎么心口不一?”
公孙旻整日说着对赵蔓芝负责愧疚。可姑娘都被别人看上了,他还能不急,说什么不够迫切。
赵蔓芝望着公孙旻的背影,凝着眉头,“他死板得很,连自己心里想什么都搞不明白。”
这大好的时日,团圆饭却吃出了悲切。
苍婧一把拉过赵蔓芝,“他不迫切,那管他干什么。萧青说旬安城的集市今晚很热闹,要不要一起去看看。”
“好啊。”赵蔓芝欣然同往。
元日夜时,庙会人来人往。这是苍婧回到旬安城的第四年,却是她头一回来庙会。
佳节至,百姓们欢喜庆贺,小贩摆着摊头。人声鼎沸,叫卖不断,街头还有些小猫小狗窜来窜去。旬安的一整条长街别样风采。
这样的生机勃勃,苍婧见了无比喜欢。世间万物她望出去已是不同,柔风吹在脸上,灯火照在眼里,每一个时刻都能觉岁月温柔。
苍婧与街上的女子一样悠悠漫步。她月白的衣外披了件红色的斗篷,与佳节的灯火一样鲜丽。
周围有小贩卖着首饰,玲琅满目,稀奇娇俏。虽及不上皇族珍宝,苍婧平日亦难得一见。她觉得新奇,停下脚步看了看。
小贩道,“这来自南域鲁越之地,是鲁越珠宝。”
“鲁越珠宝?”苍婧没见过,难识个真伪。不过自方盈齐至旬安为臣,大平与鲁越确已缓和交好,两地商贸已是频繁。
小贩见苍婧把玩着一支珠钗,赶紧趁热打铁,“姑娘天姿,人间能得几回闻,一只珠钗哪够匹配。”
小贩拿起旁些五彩斑斓的首饰叫苍婧挑选。
念他卖力讨好,苍婧认真选了起来。珠钗都是粉嫩的娇俏颜色,小贩一个劲地说这个与姑娘配,那个也与姑娘配。
苍婧选得认真,但程襄又不喜欢这些。
“红素姐姐,我们去看打铁花,胸口碎大石。跟着他们太无聊了。”程襄直拉着赵蔓芝走了,他往一群习武之人那边而去。
苍婧听到了程襄的嫌弃。
“谁无聊了?”苍婧擡着头望了望,但不见程襄,也不见了赵蔓芝。只有萧青陪在她身边了。
“你看他才六岁,就嫌我无聊了。”苍婧朝萧青诉苦。
萧青替程襄挡了个筏子,“他玩兴大,是嫌我们两个无聊。”
“哼,那就不带他。”苍婧耍了几分孩子。
街市之间人潮涌动。熙熙攘攘间,卖首饰的摊头集了些许目光。
路上行人都见一青衣男子和一披着红斗篷的女子停驻在那儿。
那男子高束着发,眉目清俊,引得好些女子回头相望,赞叹公子俊美。那姑娘天姿国色,引得好些男子回头,叹美人难得。
然那公子侯着那姑娘选首饰,他们相视一笑,甚是亲密之状。只徒留旁人艳羡国士佳人了。
“就要这些。”苍婧挑了好些首饰,拿了一个吓唬人的恶鬼面具,丢了钱便走。
小贩不知为何一个姑娘喜欢这种面具。然姑娘已戴上吓人的面具与那男子离去。
“我给蔓芝带点首饰,这种鲜嫩的颜色,她戴上倒是活泼。”苍婧一边说着,一边还有点向往。
萧青以为她是给自己选的,“那你为什么不戴?”
“嗯,我戴上会好看吗?”苍婧拿了两个粉嫩的蓝色珠钗在发上一比。
这般娇俏活泼的颜色,她以前喜欢过,可皇城里不要叫她活泼,要叫她端正。所以她不怎么带过。
行人看到戴着恶鬼面具的姑娘比着两支珠钗,不识她的面容,见了都作笑。萧青可是知晓她有多好看。
“你戴什么都好看。”萧青道。
“可我不是小姑娘了,戴不了这些了。”苍婧收起了珠钗,以轻笑结束了玩闹,也结束了她的向往。
萧青虽面上带笑,但他明白她那话不是玩笑。她与他一样,没有那么幸福的童年时光。那些不幸福从小就像藤蔓缠住周身,随意岁月一点点嵌入皮肉,深入骨髓,哪怕是寻常事都会变得不寻常。
他知道的,他就会一样尝到苦涩。
苍婧走着,指着她戴的面具道,“我给襄儿带这个面具玩。你说他戴上这个是不是像小鬼头,身子小小的,头却大得很,还吓不到人。”
就着苍婧说的,萧青细细看着这面具,面具是恶鬼样,可若是被程襄戴上,那人小小的,就显得可爱许多。
“襄儿若是戴上,真是人小可爱。”
“可他就爱装大人,”苍婧孩子气一般说着,心里生起了可怜。她对这孩子觉得亏欠,总希望他能像个孩子幼稚些,“我给他面具玩,说不定他觉得戴着面具谁也不认得他,装得更像了。”
苍婧都能想到程襄那口是心非的样子,他肯定嘴上说着太幼稚什么的。
萧青随她道,“兴许襄儿还去唬人,说他根本不是襄儿。可他人小,戴着面具就是吓不到人。”
“他人小才可爱,多好。你看街上的人,他们看我都觉得吓人。”
“那是他们不知道你好看。”
苍婧歪着头看着萧青,透着面具,她见他目中灿烂,“我若下回戴个恶鬼面具走过你身边,你一定也和他们一样。”
“那怎么会。”
“因为你定然不知是我呀。戴着面具,你又如何认得出来。”
萧青斩钉截铁道, “我一定认得你。”
莫不是这种雕虫小技,难逃法眼?苍婧有些不甘, “你怎会知道是我。”
萧青侧身靠近她,凑在她耳边道,“我认得你身上的香味。”
苍婧斗篷上的白毛浮动在萧青脸上,藏住了他嘴角的轻笑。
苍婧忙捂住他的嘴,“你这将军做得越来越放肆了。”
萧青唇角勾笑,苍婧拉着他便跑了。
琳琅满目的灯笼在集市里挂着,彩绸佐了一路缤纷,小贩叫卖,百姓互贺。苍婧还未见过这般寻常百姓的喜庆,牵着萧青直往集市深处而去。
她就似脱离了笼子的鸟儿一般欢悦飞翔。已经太久了,她都忘了鸟儿在天空中飞翔的样子。
萧青最是珍惜她的笑颜灿烂,哪怕一刻,都令他由衷地快乐。
月白的裙角在苍婧足间跳动,她回身望向他,发上的珠链轻轻晃着,显露她的娇俏,“这里许多东西我都未见过,你见过吗?”
“每年不同,今年许多东西我也没见过。”萧青道。
“那我们一起去看。”
人群纷纷而过,她是他在世间难见的一抹鲜艳。
苍婧带着萧青一路走去,时不时回头看看他。她脸上的恶鬼面具都变成了嬉闹鬼。她嘻嘻哈哈的,不知身后有座摊位,正贩卖着甜糯的圆子。一锅圆子冒着热气。
萧青急把她拉过,她一瞬便在他的怀中驻足。
“你怎么不知看路。”萧青急忧道。
她轻声道, “只顾看着你了。”
一碗热腾腾的圆子从摊位盛出,卖圆子的老婆婆和蔼道,“莫惊莫惊,我赠二位一碗圆子,祝你们甜甜蜜蜜如今朝。”
本是有惊无险,又多了一碗甜圆子,萧青忧色褪去,低头问她,“你想吃圆子吗?”
“虽然吃过晚膳了,但还挺想尝尝的。”苍婧道。
“那就来一碗我们一起吃。婆婆出来不易,我买下来。”萧青立刻付了钱。
苍婧摘下了恶鬼面具,从萧青怀中钻出。
雪白的圆子在甜水里躺着,就着刚出炉的热气,在冬日里看着就暖洋洋的。苍婧伸手去接,萧青抢在她的手前,接过这碗圆子,“小心烫手。”
随着萧青到后头的就席处坐下,苍婧不解,“那你就不怕烫手。”
“我皮糙肉厚,不怕。”他道。
“我不信。”苍婧拉过他的手,圆子的热度还在他手上留着。
她扒开那比她大了许多的手掌,只见得老茧刀痕。那些痕迹一层覆一层,有的被他削了去,有的还在长。他舞刀弄枪,骑射训马,日日苦练的印记只会随着岁月增多。
她轻轻一触他指上的茧,“你一定很辛苦。”
萧青满不在乎,舀了一勺圆子递到她嘴边。这大好的时日,不应多愁善感,她轻轻揉了揉他的茧,一口吞了圆子。
这圆子太烫,又甚是软糯。她仰头哈着热气,咽下一口糖水,就指着口中的圆子道,“这个又甜又粘牙,但是特别好吃。”
仅仅一碗圆子罢了,比起山珍海味,却更显得纯粹美味。那最是简单,也最是纯真。
“你慢点吃。”萧青又替她舀了一个,这回给她吹了吹,不知她这么大的人了,吃东西还不顾烫嘴。
又一个圆子到了嘴边,苍婧用力吹了几次,就推到萧青嘴边,“你也吃一个。”
她就着勺子,把圆子喂给了他,满怀期待问,“好吃吗?”
萧青用力地点头,“好吃。”
“你再给我喝口汤,我渴了。”苍婧道。
萧青给她舀了一勺汤水,回头就对老婆婆道,“婆婆,我再买碗汤水。”
老婆婆笑容满面,端来一碗甘冽的圆子汤,“汤水就送你们了,我是头一回见这么黏腻的。两个圆子黏在一起,好事成双。”
“什么样的好事叫成双?”苍婧就着汤水又吃了口萧青喂来的圆子,嫣然美人正如春风拂面,何不让人心动。
“就是愿你们早生贵子。”老婆婆贺道。
殊不知这一祝愿却是让人默了声,连笑都变得牵强。老婆婆只当他们害羞,转身继续去卖圆子。
苍婧浅尝了一口甜汤,顿觉那觞寒酒的滋味涌来。
往事总是逃不过重提,就似她身上的伤疤难以抹去。她那时是决绝至极,因从未觉得会有日后。当时孤注一掷,便没有后悔药了。
她与萧青是红尘之中两株孤花,永不结果。纵然彼此热爱,在这世间也不会留下延续。他们的爱恋,就是陨星一现,而这亦是她心中的一个结。
“你慢点喝,小心烫。”萧青关切道。
“天冷,烫一点的热乎, ”苍婧强压下心口的难受,“待会儿,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。”
苍婧本想一笑置之,却还是没能忍住失落。
“你在想什么?”他问。
苍婧望着他,眼中多了水润的光,“你要做好准备,与我一起,你的生命不得完整。”
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这么做,苍婧很难有这样的自信。她唯一的执着就是她的自私,她不会放手。
萧青舀了两颗圆子到她碗中,“我一个人活到现在,就明白了一件事。生命是一个人的事,从来没有不完整。”
圆子遇汤水,纵是不粘在一起,也是完完整整的一个。
他敢舀过来,她就吃,狠狠咬了一口圆子。像是露出獠牙,以示威严。
他仍然无惧,视若寻常道,“有所延续,生生不息,是美好之事。但那若不是你,也没有意义。何况还有襄儿,他是你的孩子,也是我的孩子,何尝不是一份延续。”
也许是因为被遗弃,萧青总是在想他生而为何的意义。故也并不觉得延续生命是必然之事。因他本身作为一个延续是饱受痛苦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