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个公主都不会幸免(1 / 2)
每一个公主都不会幸免
旬安城的大司马府已尤若禁地,三公之上的大司马今已兵权散尽,荣华不再。这些身外物对萧青而言什么都不是。他真正的失去是自由、热血和希望。
萧青只有苍婧了。
他守着她,等待她的苏醒。百里扶央说幸好她的刀扎得不深,还知道怕疼。萧青庆幸她还知道疼。那个匕首再扎下一寸,便活不下去了。
她躺在那儿,闭着眼睛没有声音。萧青终于明白苍婧守着他时的无助了。
原来日子可以这么静,时间可以这么长。看着她,往日与她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。她的声音,她的一颦一笑,她的爱恋,都融进了他的肉里和骨里。所以她自戕,他那么痛。
他才发现他对她还有太多的遗憾。他没有送过她大雁,也没有送过她好看的衣服,好看的首饰。他总忙着在打仗,她从来没有要求他送过什么好东西。她不求那些,她只求他平平安安。
他不想打仗了,她就用命换他的自由。她这个人总是这样,待他不惜命,已经好多回了,说也说不好。
苍婧没醒,他每一刻都痛心切骨。
一直到了后半夜,府里的灯都灭了,只有萧青不敢灭灯。
他守到她醒了,他就像失去魂的人,眼中立刻有了光,他又唤着她的名字,“婧儿。”他的声音已然沙哑。
苍婧摸了摸萧青的脸,他的双目红肿,他的胡子也长出了很多,黑的白的都有。
她听他叫她,叫得那么难过,她的心抖了,手也抖了,和拿着刀扎脖子时一样疼。
那时,就是因为萧青叫得她心疼,苍婧再没扎下去。心太疼了,苍婧下不去手了。
“疼吗?”她问他,说话的时候就觉了疼,声音特别微弱。
萧青再也绷不住泪了,“受伤的是你,怎么问我疼不疼。”
“因为我以前就很疼。”
“我快疼死了。”他又哭了,他的眼睛肿得不得了。
苍婧擦着他的眼睛,“别哭。”
他吻着她的手,热泪皆落在她手中,“你别说话了,我给你温点粥吃,会很疼的,你得慢慢吃。”
下半夜的时光是安静短暂的,似乎将白日发生的一切磨灭干净。但忤逆圣令,触怒圣颜是无法改变的事实。
宗正的人在第二日就来清算了。
府邸的所有仆人和家兵全部被带走。有用的、能干活的人会被分到宫里各处当杂役。没用的、干不了活的就遣走。
这就是家道中落,世间冷暖。
管家和八材宁死不出,但宗正得之圣令是一个不留。
萧青让他们走,叫他们别再念着这里了。若是被人问话,就说他的不是,如此便能保下自己。
萧青怕他们不愿,还跪下求了他们,他说,“我失去不了什么了,你们都要好好的。”
萧青不想再听到谁生谁死了,他希望这里出去的人都活得好好的。
宗正的人还在府邸搜查,把好些富贵之物都搬走了,但没搜出什么特别大的物件,不免有些失望。
他们还找到了瘸腿的乔一山。萧青说那是刚入府的仆人,会打剑,可摔断了腿。
刚入府又摔断了腿的人最是没用,但是听到他会打剑,宗正还是看了看乔一山,“回去打一把,若是有用就留下。”
宗正想到苍祝最喜欢剑,而且是萧青府里的人,若打出一把好剑,兴许还能在苍祝面前讨个好。于是乔一山也被拉走了。
府邸还有四个孩子正在襁褓,有两个乳娘照看他们。宗正也全带走了。
但萧青提醒了宗正,“嬗在府中,继任其父侯爵,另有吾儿三子,襁褓得侯。我纵有罪,孩子未获罪。”
宗正本是自以为然,但被萧青这一说,还是谨慎起来,毕竟苍祝的心思多少难猜。
宗正便道,“大司马所言甚是。本官会请示陛下。”
马厩里的老马也被拉走了,萧青警告说,“他们是战马,得去宫中的马仆那儿。”
九逸已经老透了,性子也倔透了,它不肯跟着宗正的人走。萧青只能摸了摸它,“九逸,你找斐其勒去,吃好喝好的,我保不了你了。”
九逸在哀鸣,可萧青连它也保不下,回头抹了抹泪,狠心离开了。
从这一天开始,以后的岁月都失去了光辉。
苍婧和萧青被困在府邸,不得出入,这个旬安城再也不会看到大长公主和大司马了。
苍婧和萧青就在府邸平平淡淡过着,这对他们而言和往日没什么区别。除了不如以往那样过得好些,还有就是冷些。
被囚困于府邸,衣食用度自然不会再如以往光鲜。府邸里尚有些留下的口粮,粗茶淡饭,凑合过日。
那些口粮宗正的人没看上,因为没什么山珍海味,过冬的炭却是拿走了。
苍祝给他们的用度降到了最低,他说就两个人,能吃得了多少,用得了多少?
他把他们都关在那座府里。他觉得不需要太久的,因为在那座最冷的府里,苍婧一定会熬不下去,萧青一定会来求他。
可是一晃入冬,苍祝也没听到一个求字。
苍婧是觉得冷,再冷她也咬咬牙。她严正地告诉萧青,“大将军不会跪,也不会被俘。我也不会跪,不会被俘。”
在苍婧心里,萧青一直是她的大将军,从来没有变过。
萧青每天都很心疼,疼得抱着她给她取暖。后来天太冷了,萧青就把院子里的梧桐树砍了。
那是苍祝送给他们的树,他砍了劈了柴给苍婧升火取暖。
被困在府邸,他们已经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时日。最冷的这一天正值团圆佳节。
窗户里透着月光,苍婧推开窗一点,看到是月圆,露出了伤悲。
萧青以为她冷,又从后抱着她,“明天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能给你取暖。”
“够暖了,”苍婧靠着他看着月亮,“我只是想孩子们。但孩子们不与我们在一起,对他们是最好的。”
月圆就是团圆,可从此再无团圆。苍婧还去过府里的每一处,那个西墙上还留着垫脚呢。以前常寿和玥儿就是爬墙进来玩的,现在都走了,一点热闹都没了。
“襄儿已经在陵城,嬗儿、伉儿、不疑、登儿,他们离开了我们,应该不会被我们连累。”
萧青这般说着,苍婧才收起愁容,关起来了窗。屋子里难得暖洋洋的,苍婧忽然就想到了件好事,朝着长廊走去。
“怎么了。”萧青问。
只见苍婧小跑而出,拿出了一坛美酒,“我以前藏的,没被他们搜到!”
这是她的私房酒了,萧青知道她就藏在长廊的木头板下,可从来没拆穿过她。
她倒上两盏,靠着火,与萧青小酌,苦闷日子里寻一番酒乐。
“这酒你何时藏的?”萧青问。
苍婧苦想不出,“我也不记得了,以前你不叫我喝酒,我就爱偷藏。”
她一笑时,萧青就摸了摸苍婧的下巴。她下巴又尖了些,人也瘦了。
“跟着我,就这般苦。”萧青皱着眉,声颤颤。
她投入他的怀,“我以前在陵城,你没来那会儿,心最苦。只喝一碗粥,饿了就饿了,不吃就不吃。那时候我谁也不信,自己做饭又难吃。现在好多了,我们被圈禁在府,衣食用度虽差,可至少饿不死。而且你还打了不少麻雀,挖了不少野菜,到了春天池塘里不还有鱼。”
“照你这么说,我不如把花园给平了,种种菜。”
萧青本是玩笑,但苍婧觉得那真是不错, “好主意啊,府里也算地广。我还有些簪子镯子没被拿走,明天少府送用度,跟人换点种子。照我们这么种,是真饿不死。”
粗茶淡饭,人也清瘦,苍婧却不觉饮食苦,因她从未苛求过口腹之欲。
许是饮了酒,人也暖,萧青的面容舒缓了许多。苍婧望着他道,“我已经很久没见你笑了。”
他方对她笑了笑。
她好不心疼,“你跟着我不也苦死了。以前我还能花钱买你的罪,现在什么也买不了。我没钱了,你得夹着尾巴做人了。”
恰好的烛火映着她亮亮的眼睛。
萧青摸了摸她脖子里结起的疤痕,“是啊,我的罪可贵了。你竟拿命去换。”
“我叫你走,你干嘛不走。”
她脖间的疤痕清晰在眼,平时他都舍不得她受一点疼。她却在他面前自戕叫他走,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。
“我不走。”他低头一吻。
他怎会离开她,抛下她,如何也不会。
今日的屋子很热,酒也暖烈,叫人一下醉醺醺的。
她心跳微热,缓缓间恰如冬夜的火光跃动,顺而一推了身前人倒地。情意虽暖,可也有悲愁,她便笑了笑自己,“你说人到这时,是不是唯有苦中作乐。”
他看她常如天边日月,如今月光眷顾在身上。他的目光若即若离,“你是觉得没意思,还是觉得该寻点别的事?”
“我不知道。就像人生被拉到最低处,如果不寻些欢乐,就要闷死了。”她终于知道囚困于府是何滋味。也终于知道为何以往好些皇子被囚困,不是变得痴,就是变得放纵。
此时,他受过的箭伤就在她眼底,她看了还觉得痛。
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。
苍婧像坠入池潭的日月,是一片困在池潭里的倒影。倒影是不能发光的,水波一动就散了。
她想他不是和她一般人,便道,“还是算了吧,终究是我觉苦闷。”
“不,我想你了。”
一晃就似池中影迎了风,吹动了池潭水,月光微微波动。风声有点疏狂,月光便散了,没形了。
他说,“我真想带你走。”
她道,“我随你走,天涯海角。”
那就是一个梦,他们编造着梦境。若是寻欢,也就如稍纵即逝的谎言。
可那不是谎言,是心中所盼。
月光是朦胧的,它的倒影在风中水中变得不再是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