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臣对峙,八罪报应(1 / 2)
君臣对峙,八罪报应
秋高气爽,葡萄藤缠满了凉棚,遮了秋日的阳。
今年的葡萄种子还落了些,是张子文从西域带回来的,说是比大平的葡萄更大更甜。他赠了苍婧一些,苍婧就让八材种下了。
西域之果秋种夏收,大平之果已经结起。
皇子的老师已经选定了,正是陆琢。他在太学宴上与苍祝论《公羊传》,因书见解于苍祝,与帝谋和而被选为皇子们的老师,教授《公羊论》。
秋日之阳星星点点撒在葡萄上,苍婧刚摘下一串,圣泉宫宫人来召,“陛下召长平侯觐见。”
得此召,苍婧满目惊忧,“为什么单召你?”
萧青却摘了两串葡萄下来,“我去见他,很快回来。”
秋收之际,大平陷入了一场混乱。张长明戴罪入狱,数罪并查,圣泉宫中的陛下也多日未临朝。
御史大夫张长明如高山轰然倒落,天下对他的咒骂如风声鹤唳。
他们在骂,他们在斗,整个朝堂都要把张长明拉下来碎尸万段。整个大平的百姓都要张长明之政停下。可怎知,他们的骂的每一个字不是在骂张长明,而是在骂当今的圣上。
圣泉宫里只有个落魄的帝王,他穿着单薄的长衣,发也未梳,冠也未戴。他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己布下的棋盘前,棋已经乱成一团,他自问哪里做错了?
他又自答,“朕错了吗,朕怎么会有错,错的是张长明,是华明,是路庭,是皇姐!”
朝堂的纷争让苍祝终于看清了一件事,无论是张长明欲取代丞相,还是满朝发难于张长明,其背后是一场暗藏的太子之争。
他们分门分派,各有盘算,在官仕的野心上超乎想象,为了日后拥太子而立,互相厮杀,杀得见血也不停。他们借着今朝的君王,谋划着下一任君王,高瞻远瞩,连苍祝都没想到。
而可怕的是他的皇姐,她旁观着一切却不阻止,等待着他无路可走时,立苍明为太子。苍祝看清了这一盘棋,每个人都是多么可怕啊。
至暗的圣泉宫里透出一丝光,马宴报,“陛下,长平侯来了。”
“进来吧。”
苍祝隐隐的余光瞥到了萧青。萧青没了盔甲,也没了官服,穿着束袖的青衣,手提一篮葡萄。
苍祝一瞬间分不清岁月,他看起来真的没什么变化,还和以前一样年轻,富有朝气。在这么多年里,他没有向他低过一次头,是不是因为这样,他才不会向岁月低头。
看着萧青走近,苍祝好像回到过去的某一时刻,那时他虽然登位,却依然仰望着皇位。他觉得这个位子触手但难及。那是他的少年时,他被两座大山压着,还能有少年意气,斗志昂扬。
不像现在,苍祝会觉得累,他不知被拽入了哪里,想要离开,又无法脱身。
苍祝知道自己老了,萧如丝也老了,大平的帝后都有了白发,治不好的那种。
萧青到了跟前,放下了葡萄,“婧儿种了葡萄,我摘了两串带来。”
还会和以前一样吧?这样的念头陡然冒出来,近乎击溃了苍祝在心中建起的铜墙铁壁。苍祝不喜欢心软,压了这念头。
他让萧青坐到对面,和以前一样和他面对面随意坐着,“女人还是爱管烦琐之事,皇姐也不例外,所以朕找你说说话。”
萧青静静坐着,苍祝这时候觉得他变了,话变得少了。以前萧青一定会问他有何忧烦。
现在只有苍祝一个人的声音,他倒起了苦水,他依然认为,和全天下作对的萧青会懂他的苦楚,“尚书令路庭选了六皇子,御史大夫张长明选了八皇子,中大夫华明选了九皇子。每个人都在尽心尽力地铺路,整个旬安都是他们在选士养士,从郎官开始一步步接触皇子。他们都是为了私心私念,他们把朕当什么?朕还没死,他们就选好了下一个主上。”
萧青坐在那儿,整个人静极了,在静中他无哀无怒,他的目光停留在青涩的果实上。从冬天到秋天,葡萄结了快一年了,今天他摘下了藤蔓下的果实。果实为今朝而结,当然要带来给苍祝尝尝。
苍祝以为萧青会和他一样伤愁,一样愤恨。可是萧青依然很安静,只是看着那蓝葡萄。
苍祝悠悠扫过一眼,这葡萄带青,还酸得很。
萧青擡起眼,那一瞬的对视平静如水,“陛下想必有治世良策。”
苍祝从案下拿出一个锦盒置上。锦盒打开,盒内摆着一块印章,正是当年萧青还回来的那块大将军印。
“他们有恃无恐,肆无忌惮,朕要你再为大将军回到朝堂。有大将军在,他们就不敢放肆了。”苍祝道。
大将军印,萧青看了一眼,毫无留恋地移开目光,“陛下为什么不让放心的人当大将军。”
让他再当大将军,苍祝会放心吗?萧青用脚趾都想得出来,当然不会。那么为了这个大将军之位,苍祝又有多少步随之而动,以做权衡?这些事萧青都看累了。
“萧青,你不要被皇姐带坏了,你和她不一样。她心思坏得很,从小就不怕朕,爱和朕争。如果她是皇子,她一定是如燕王那种包藏祸心的人。她虽不是男人,可她就会择另一种方式来达成她那些心思。”
萧青的目光多了苍祝不相识的冷漠,“陛下想说我夫人奸恶,让我从善择之?”
苍祝一把握住葡萄篮,握成了狠厉的拳头,“萧青,你大善大正,皇族之事见的到底少。你根本不知道皇姐在谋划什么。路庭和华明都择了皇子,皇姐自然也不例外。所以她才袖手旁观,她看着他们扰乱是非,她故意的。这是什么,这是谋太子而令立,企图把持朝政。”
萧青脸上毫无波澜,“我夫人做什么,我不在身边打打下手,她多累啊。”
苍祝有点不信,苍婧应该不会蠢到把萧青拉进来,但会把皇后拉进来。这是苍祝能够想到的。且萧青这性子,更不会参与夺嫡之事,所以苍祝指望在萧青身上拿个翻盘的机会。
“我夫人有时候跟个小丫头似的,出去跑一圈冷热不知,她一个人我不放心。”萧青道。
苍祝半是愕然,半是惊异,“你上赶着要和她一起算计?”
“那可不是吗,不然能把她抢到府里这么多年。”
“这不可能,你没这心思!”
“陛下想想,这些事需要我们出手吗?不过是如常发生,顺应局势。”
苍祝听到了,萧青说的是他们。
“你跟着皇姐变坏了。”苍祝手心攥着一股劲,可他无处发泄。
萧青的冷漠渐渐变为愠色,“是你说好要嫁我皇姐,这名分多少年了没个正数,她没吭声就是与我在一起。你说她恶,我自然也恶,因为世人都道我有侍妾没正妻,史官道我身尚煦阳,宠荣斯僭。”
苍祝仿佛在看一片崩塌,萧青随着苍婧变坏了,苍祝算计好的彻崩塌了,连最后一点都不剩了。
“好,好一个长平侯,好一个长公主,同谋同心。”苍祝彷徨地站起,乱发迷了眼,他走向了他的龙座。
萧青从案前起身,以着君臣之礼站在苍祝的龙座之下。
苍祝弓着背一身单薄,一步步走,一步步怨,“说什么如常发生,顺应局势,是你们选了明儿。你们要让朕立明儿为太子,你们和他们一样在算计朕。”
“你要我认是算计,我就认。”
苍祝一手撑在龙座上,只有权利给他抚慰,只有皇位能给他安心。
“好啊,”苍祝颤抖地一笑,“那今朝你摘葡萄来看朕笑话的。”
这一刻比萧青预想的任何情势都要糟糕。他说不上是谁落魄,原以为遇到这样的事至少还有个颜面在,不至于不堪一击。
萧青背过了身,“笑话没什么好看的。我是来提醒你,朝堂乱了,百姓乱了。”
仅仅于此,之后事身为帝王的苍祝理应知晓。
“这用得着你说,”苍祝说罢,突然顿了一下,他这才领会到,“朕以为你不会如此庸俗世故,枉你曾经征战沙场,你竟和朝堂那帮庸人为伍。在朕以前无人可败韩邪,只有朕与韩邪力抗,今时之战绩,是朕苦心经营,百年难逢。朕很快就可以灭了韩邪恶国,你竟要朕停战?”
“正是因为陛下苦心经营,才不可毁于一旦。再打下去,陛下就大错特错了。”
苍祝又想到了他的那个梦,那个在凤栖宫里人人牵制他,要他死的梦。
“错的是你们,不是朕!是你们的野心把这天下弄乱,你们都想携小儿而立,都不把朕放在眼里。你们和皇祖母、和母后一样,想要全天下在你们手里。”
苍祝认定是这样,那些年中皇权旁落,血亲争夺的屈辱悉数袭来,他要的解脱从未有过。昨日是谁,今朝又是谁,来来去去竟如轮回。
“你知道你的天下变成什么样了吗,你知道你的子民变成什么了样吗?”
“天下很好,子民很好,是你们在扰乱朝堂,乱此天下。朕是在匡扶正义,兴我大平大业!”苍祝双臂支在龙座之上,那双眼里是金雕龙纹,这就是千秋万业。
萧青沉闭着眼,呼吸之间连圣泉宫的威严都感觉不到了, “大平大业?那把你的眼睛看向你的子民,你看看他们有没有大业。”
苍祝震惊无比地回头,“百姓如何朕怎么会看不到。朕微服私访,臣官所带之处哪个不是太平盛世,哪处不是安居乐业!”
此话一出,萧青又凉半截心。微服私访,由臣官带行,他们骗他,他竟然选择相信。
严秉之为此努力过,刘昂也为此努力过,原来没有结果。是因为他的目光永远到不了最低处。苍祝永远在想他手下的皇位不被人侵夺。
“苍祝,”萧青叫了他一声名,再也没有什么君臣之礼,“这样的鬼话说出来你信吗?”
萧青就是个奋勇向前的将军,他根本不怕刀箭,也不怕帝王的芒刺。萧青想喊醒他。
可萧青这样子在苍祝眼里像极了一个人。
“萧青,你别学皇姐那样子!皇姐、你、严秉之、刘昂,你们永远不知该说什么不说什么,”苍祝坐上他的龙座,俯视着他,“朕有眼睛朕会看,要你们成天多嘴教朕怎么做吗?”
萧青再难寻那个英明的帝王了,他面前是一个刚愎自用,自以为是的昏庸人,“好,你既然这般说,我就多嘴到底。当今朝堂乱,百姓乱,人心不稳,陛下若不停战以稳天下,将大势一去。”
苍祝紧抓着龙座,他当然不信他没有选择,他不服这样的失败。以前和天下作对的就是苍婧和萧青,他们不仅和世俗规矩作对,还和帝王作对。
现在变了,成了苍祝这个帝王与天下作对。苍祝不能接受,错的怎么会是他,他是大平的国主,是所有人的主宰,他是不会有错的。
“满口胡言。朝堂乱,百姓乱,人心不稳,这是你们故意所为。想让朕如你们所愿,屈服于你们。”
“既然陛下一意孤行,那无需多言,就此告退。”
就在萧青转身的时候,苍祝喊道, “朕没让你走!”
四目相对的僵持,无声无息,若水火之势,谁也压不过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