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肠毒簪,五营皆乱(1 / 2)
断肠毒簪,五营皆乱
大将军营帐又见得了长公主。她在大将军和小君侯中间,一身素简衣席地而坐,未沾一点金丝华缕,只用了一把木簪挽发。
“我邀我夫人相授,今天就一起将铁甲做成。”那大将军很是炫耀。
众将围坐一旁,跟着长公主穿铁片。
小君侯边穿引铁片,边念叨,“穿铁甲后我要骑马,这样才能和父亲一样威风。”
孩子已经知道要威风了,可他连一匹马都没有。这等小心思,苍婧一看便知。她淡淡一笑,也不戳穿。
“那让韩将军给你选一匹小马。”萧青随了程襄要当将军的梦。
程襄紧接着问,“那我是不是可以和陆将军他们一起操练了。”
陆将军捞起一把铁片,穿针引线不带停,“你这是得寸进尺,小爷我六岁连马屁股都不敢摸。”
程襄却叹,“谁让光阴太慢,又太快。”
孩子直作愁时,迎来他母亲关切的目光,“你为何又和光阴犟上了。”
“有将士说,等我长大了,他们就可能不在了,”程襄抿了抿嘴,“如果我快点追上他们,就可以和他们一起上战场了。”
战场生死两茫茫,是将士感慨时的一句悲言。一个未上战场的六岁孩子记在了心里。
陆平安扭过脸,偷偷抹去了泪花,“这谁说的。不知道小爷我福大命大?不说活一百,起码得八十,”陆平安又和程襄约定,“你长起来也快,不就十二年的事。十二年后,你十八,不尿床了,小爷我三十二。咱们还可以一起打仗。”
其他将士也随着陆平安道,“等小君侯长大,我们一起行军操练,一起做驰骋疆场的勇士。”
将士情真,军营意切,远是皇族深宫里不可见到的。苍婧身处其中,见真情直抒,觉心头一热。
“谁尿床了!”程襄两拳在握,脸红红。
众人感怀之情都生生被程襄这一吼憋了回去。
萧青偷偷问陆平安,“真尿床?”
程襄狠狠瞪着陆平安,恰好苍婧也是一望。这母子两眼神都十分犀利。
“喝水漏了。”陆平安埋头穿线。
细线穿引,不过半会儿,散落一地的铁片串成了一片甲,已初有模样。苍婧拿起观之,逢一身革甲到眼前。
来者是一将士,抱拳禀报,“大将军,方才又有一批送铁片的人来,其中一女子因天热晕倒,扶她近来歇息。她醒后求见大将军,那女子自称孟伶。”
“都寻到这里了?”一片甲被放下,落在苍婧膝上。
她扯上一根细线,细线一端却被萧青拉住,“与我一同去?”
萧青手中线尽被她拉了去,“我才不去,免得你瞎想。”
萧青忽而惊异,苍婧觉得他的眼神甚是奇怪,“为何这般看着我。”
“那我真去见她了?”萧青又作一问。
苍婧草草应声,“嗯,去吧。”
身侧之人离身,她还是偷偷瞄了一眼。又听到了一小将的低问,“是不是慕名大将军而来的。”
然后,陆平安剧烈地咳嗽了一声。
“陆将军感了风寒?”苍婧怔怔问。
陆平安咳嗽不停,拍着那个小将的腿。
程襄还不懂,“孟伶是谁?”
陆平安又捂住了程襄的嘴。
“孟姑娘有何贵干?” 营外传来萧青一问。
他并未离开,站在营帐前。
营内气氛却已是紧张,陆平安朝其他将士靠了靠,口中直道,“穿……穿铁片。”他穿着穿着手就抖了。
“此处人多,我能否与大将军到别处说话?”营外佳人声音温柔。
苍婧一边听着,一边撚线,娴熟得不受任何影响一般。
“在这儿说有何妨?”萧青未走。
“因我有一礼且送将军。”
“姑娘此礼……”萧青顿了片刻,“可知赠人杂佩是为何意?”
苍婧拉紧了线端,此时穿着铁片,却仿佛在穿一串各色玉。在这世间,杂佩皆是女子赠与心悦之人的,孟伶此礼可还需瞎想么?
苍婧胸膛间挤出了酸楚,但仍一边思索着孟伶到底遇到何事。
然胸口越来越闷,这番滋味甚是熟悉。自是当萧如丝头一回告诉苍婧,孟家有女,芳龄十八开始吧。
在她幽思间,营外萧青正道,“我非君子,不佩其玉。若此物是予我新婚之礼,则是予长公主之礼。”
程襄意会到了什么,直对苍婧道,“母亲,她是来抢父亲的。”
小孩子就是这般直接的想法,苍婧对程襄自信道,“抢不走。抢得走,就不是你父亲了。”
可旁人都忍不住想,那娇人有多含情脉脉,敢入军营赠杂佩。
“孟姑娘,你是不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了?”萧青又问。
孟伶短暂沉默。
“你若好好说是什么事,我和婧儿都可以帮你。你不必耍这样违心的手段,又没什么意思。”萧青心平气和地道。
“若要帮我,你便娶我吧。”孟伶带着哭咽,又带着恳求。
此刻,众将才见苍婧手中的铁片掉落。苍婧紧闭着双唇,直看着营帐外。
营帐外正是萧青的影子,他立在哪儿一动未动,“你不是早早知道我心中是谁。”
“你唯独能娶她吗?”
苍婧抓起一片铁片,眼角微微扬。
“我放着公主不要吗?”
萧青这一答,让众将嘴角一抽,大将军刚才是承认了什么吗……
“没……没毛病。”营帐里只有陆平安呵呵笑着。他的笑声让安静的营帐更添诡异,也就闭起了嘴。
铁片在苍婧指间被搓得热,她已无心穿线,唇间齿微露,吐出一气,“他这叫什么回答?”
“那你也是贪恋她的权势地位。”孟伶道。
“我这大将军不就是靠她得来的?”又闻萧青戏谑。
将士又是面色一凝,大将军果然是承认了什么吧……
“说来说去不就是她的身份高贵。”营外那声已不在温柔,带着毛刺。
萧青的背影朝后退了许多。
那孟伶逼上前来,娇娥身姿映在帘上,“我不比她高贵,我愿意做妾。”
“做妾?”苍婧蹙眉。
她这一蹙眉,已让营中将士汗毛直竖。
营外那影沉了半会儿,“我的俸禄都是长公主家给的。你敢做妾,得问长公主要一份养你的钱。”
陆平安遮着脸,忍不住闲语,“这也太抠了。”
“果然管钱很烦,还要管这等事。”朱唇微微一闭,线头唰地穿过了小孔,直抖了抖零散不齐的铁。
叮叮当当的声响晃着,营外开始沉寂。
许是孟伶无计可施,她不再逼上前,唯有些愤语重压而出,“这世上女人那么多,就因为她是公主你才喜欢她。”
“世上女人是很多,可世上只有一个长公主啊。”
话落无声,萧青转身回了营帐。
营帐内目光齐聚而来。将士们都跟吃了苦菜似的,五官都皱到了一起。
大将军真是又不要脸又抠门。
唯有苍婧淡然地穿过一串铁片,抖着细绳撇了撇嘴,“你真是胡闹。”
“敌情迫之。”萧青小小碎步朝苍婧跑了过去。
还未等他坐下,将士又报,“大将军,那姑娘拿着簪子对着自己的喉咙。”
这一死之举,在这军营里惹出了好些风声,营内诸多兵将都围了过去。
尖利的簪子对着娇嫩的咽喉,孟伶颤着手,喊着一句,“大将军,我不求什么。可我还有些话未说,你让我与你一人好好说。”
周围围着许多兵将,孟伶见营帐的帘子被掀开,以为看到了希望。
等来的却是一个青衣女子,素衣简饰,高贵不可方物,随她出来的才是萧青和些许将士。
“你在这儿?”孟伶未料如此。
苍婧站在最前方与她迎面相对。而那大将军正如他说的那样,他的一切都是由长公主赐予。所以他就在旁看着,不发一言。
所求无果,佳人泪落,如芙蓉柔美。
苍婧凌目盛威,带着芒刺,“你不是说,你想去没有去过的地方,见没有见过的人,好好看个这个世间。为何回来缠着要作妾?”
“这个世间我见了,没有多少美好,”孟伶拿着发簪,逼近了自己的咽喉,“长公主,今日你就成全我吧。”
“你要本宫成全你做妾?你真的要做妾?你就这么图大将军了?”
连连发问,说着要嫁人做妾的孟伶皆不能答。
烈阳照目,直让人视线难明,看不清人的面容,也见不清人的心。
苍婧唯是自己明心,“本宫没记错的话,你父亲当日是去了溧阳。你说被玉郎所弃方回旬安,可你在旬安已无人投靠。那你如何还能装扮得体,出入茶楼客栈?今日又是哪里得到的消息,混进送铁片的人群里。”
“我……”孟伶抖着簪子。
苍婧一身素衫逼近了一步,压着厉声道,“你最好不是和溧阳有关系,不然本宫饶不了你。”
孟伶手间顿时紧扼,情切之下反朝萧青走去,“大将军,我唯你忧切,有些事只能与你一人道明。”
苍婧拔出萧青腰间的剑,阻了孟伶前来,“大将军不是告诉你,要问本宫吗?”
剑一出孟伶吓了一跳,簪子也落出了手。苍婧一步步把孟伶逼退。
忽闻军医傅司命喊,“别动,别动,都别动!”
军医穿过人群,跳入了两女子中间,捡起了落在草地里的簪子,“我说看着怪,”他又朝簪子闻了闻,“我抓野猪就用这个。断肠草的汁液,刺破皮肤,毒入肌体,必死无疑。”
傅司命举起簪子,簪子末端隐隐发黑。
苍婧见此,实在失望透顶。
众将皆呼,“柔情女子,不料是毒妇心肠。”
陆平安脖子发凉,不禁搓了搓,“女人真可怕。”
那可怕之人怔立不言。
“谁让你来害大将军!”苍婧厉声一斥,剑一提,孟伶被吓得腿一软,摔在了地上。
清丽之容挂满泪,她虚目之中,正是轻衫薄履,未施粉黛的长公主。
“有没有人告诉你,敢动本宫的人,就要先留下保命的后路。本宫可不像你,连簪子都握不住。”
孟伶被吓得不敢动弹。她第一次见这个公主时,她一身男装行于人世,亦是有温婉女子。孟伶以为苍婧就是那样的人。
“你是长公主,你不知我的难处。”孟伶哭得红透了眼鼻。
“本宫不想知道。本宫问你,他们还让你做什么?”
苍婧如此顾虑,萧青不免多想,只是未得一二,便走过去低问,“夫人这是何意?”
苍婧微微侧头,“她连簪子都握不住,他们为何不派更有把握的人来害你?”
萧青方看向孟伶,“孟姑娘,昔日你有一言我谨记在心。今日还你,唯有不轻贱自己,方是守得云开见月明。”
闻此言,那高楼望下,一驻佳人之景扰了苍婧神思。那时孟伶与萧青相谈甚欢,彼间有笑。那时孟伶柔善有嘉,见之如春风十里。
就此恍惚时,孟伶朝苍婧爬来。
苍婧退后一步,同时腰上一紧,人被萧青搂过,手中之剑被他拿了去。
他再无什么耐心,一剑冷问孟伶,“你还想干什么?”
孟伶停在剑外几尺,她似若昏沉一醒般望着苍婧,“苍南只给了我断肠草的毒液,让我来杀大将军。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。但我看到她……她私会一个姓赵的副将,说若事成就要封他做大将军。”
孟伶话音刚落,就闻陆平安喊,“不会是赵永那小子吧!”
“苍南在哪里私会他?”此时,苍婧压了几分凌厉。孟伶既是知道此事有异,及时收手也不算歹恶。
“龙溪宅院。”孟伶道。
“赵永这小子,小爷我非把他擒来军法处置!”陆平安提刀冲出,把孟伶吓得直捂起头。
苍婧在后道,“陆将军,你先去找严吏长,带着吏府的人去龙溪宅院蹲守。最好把苍南一起捉了。”
“找他多别扭。”陆平安用刀背挠了挠头,还是出了营。
军营中人仍然围聚一起,孟伶蜷缩在地上,“其他的我真的不知了。”
萧青一筹莫展,“他们里应外合,今日让孟姑娘行事,到底想干什么?”
满眼望去都是人,层层叠叠的将士因孟伶的寻死围在了这里。他们看着大将军,大将军看着他们。
从困惑到惊骇只在一瞬之间。人都在这里,那军营里面就没人了。
萧青急令,“彻查军营饮食!”
兵将一散而尽,整个军营慌乱难止。
孟伶不知发生了什么,她只稀稀觉得阴谋难破,事情比她想得可怕。于是,她就更不敢动了。
日头越烈,她被苍婧一下拽起,“你根本不知你招惹了什么。”
浑浑噩噩的孟伶被苍婧推入了军营里的一辆马车。
孟伶早已吓得呆若木鸡,车外该听得苍婧嘱咐两个兵将,“好好看着她,本宫待会儿要带她回去认罪。”
那长公主素衣有威,直朝大将军营帐而去。
营帐里邓先已至,苍婧停下一地铁片处。散落一地的铁片未有人拾,苍婧俯身去拾。
邓先报,“大将军,我们的水井被下毒了。”
苍婧双手一握,萧青已问,“可有人饮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