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马死马,生死无常(1 / 2)
司马死马,生死无常
歌赋大会得一才子之赋,笔迹与长河怨赋一致。
此才子四十五岁,一赋作罢,就被方盈齐请入厢房。
厢房之内,正是那才子要的千金。不过赠与千金之人,他一看到,就吓得跪在地上。
“臣不知陛下前来。”
苍祝见到此人,脸色铁青,双目奋敛,“司马长君!”
闻才子之名,那发未束,衣宽大的半百人让方盈齐驻足一观,“我初来大平时,听闻有才子名司马长君。他为求得美人,日夜蹲在他夫人闺房墙下,吟诵求娶之赋。说与夫人如凤如凰,一生一世,白首不离。后来他夫人就和他私奔了。”
“司马长君当时如此闻名遐迩?连平南公也知道?”苍祝声笑若嘲。他一气苍慧寻了手下之臣作赋,二气手下之臣竟接苍慧之意。
方盈齐细观那昔年才子,身弱形魄,哪有半点风骨,“我知道他,是因他老丈人。旬安名门满城贴了告示,告之天下与女断绝血亲。因一无父母之命,二无媒妁之言,他夫人为父母贱之。”
此时多遥远,苍祝想了片刻才有印象,“平南公这一说朕也依稀记起来了,当时确实闹得满城风雨。不过世间都道才子配佳人,乃金玉良缘,你这事多半不提了。”
“因为他是才子,自然会说才子配佳人,”方盈齐近瞧了瞧,司马长君低头不敢直视于人。他一身书生的长衫铺在地上,全无传闻风雅,“他真的是司马?怎么像一匹死马?”方盈齐尤为不可信。
“就是他,”苍祝气罢又笑,“这司马本是死马,他携名门之女私奔,就在市井作赋。作赋无三两钱,她夫人为他卖酒为生。待美人熬成贫妇,他的文采终被朕所见。朕封其郎官,他闻名显达。现在他要休妻纳妾,他夫人作词一首,与君长绝。他就又变成死马了。”
“哦?”方盈齐走远了些,“当年敢为天下先,今朝沦为酒肉臭。什么风骨奇人,原来肚子里是一样肥肠。”
司马长君听不得这话,直身就骂,“天下富贵男儿皆如是,凭什么我不可以?”
“你随你的意,我的事办完了。”方盈齐向苍祝行礼退下。
“你别走,你敢说你没个三妻四妾。”司马长君直指那质子。
那质子出门竟道,“没有。”
“你睁着眼睛说瞎话。”司马长君痛斥,却未得质子一语。
阁间又有辞赋起,“天下诸侯,拥地如玉石,集妾若粮林,攮酒似江海,藏金至仙阙。”
字字句句使司马长君面青白,目双凝。
这赋多么熟悉。
“你记得吗?”苍祝问。
“这是……”司马长君回忆着,却回忆不起来出自哪里。
“朕曾为此赋所感,让你官至郎官。”
司马长君身倾倒在地,他努力回忆却忆不出来,“这是臣亲笔所写?”
他已经不记得了。
但这就是司马长君所作之赋。他文辞严厉,批判诸侯骄奢淫逸,妻妾成群。那一赋在苍祝心底埋下了惩治诸侯的种子。
可他笔下曾痛恶之人,竟就是现今的他。
“你所写所骂之人,是他们还是你?”苍祝问。
司马长君望着地,有一赋展开在眼,他觉得陌生,又觉得熟悉。他分不清谁写的,也分不清写的是谁。
但他断言,“臣不是他们,他们是大恶。有奴有妾,有地有金,占尽天下物,不予我等分毫。有他们,我等得无可得。而臣只是得臣该得,若一般权贵。臣如此,陛下如此,所以臣不是他们。”
苍祝把司马长君今日之赋团成团,他于座上扔向了跪地的司马长君,“朕和你一样吗?”
纸团砸在脸上,不疼。轻轻悠悠略过脸皮,嘎达落地。
然司马长君迷乱之心被砸醒,乱发之中,他一双眼更加慌乱,“不一样,陛下是陛下。陛下可以拥有我等不能拥有的。”
“那你赋中所骂,到底是骂朕还是骂你自己?赋中所怨,是皇后怨还是你夫人怨?”
“臣……臣不知道。臣分不清。”司马长君好过锥心至痛,不堪一击。
“你当然分不清!”苍祝骂道。
司马长君哭嚎起来,“臣分不清。臣写这怨赋,就是要我夫人看到。是她把我逼到卖赋为生,全天下都在笑我!”
“你卖赋就卖赋,不知天高地厚,竟敢收太主的钱。”苍祝越看司马长君,就越想冲到太主府上。
这世上最讽刺之事,是他的姑母寻了一个被休的郎官来骂他薄情。
司马长君没有意识到帝王之愤,他就是哭,“谁叫那婆娘休我。她怎么可以先休我?是我要休她!她先休我,害我声名狼藉,无脸见人。我辞官罢家,奴妾全跑。何物侍我?唯有千金。”
因夫人自行离去,彻底断情,司马长君才成了世间奇谈。
他未休她,她却休他,从此擡头不得。司马长君被人笑话,官场难待,辞官于家,奴妾全无。无人侍奉他,他只能为千金卖赋。
司马长君的哭喊让苍祝听烦了,一把扇指在他鼻前, “朕是在和你说你夫人的事吗?你再哭试试。”
司马长君才没了声。
“朕告诉你,不管你为了什么,你惹出来的事,给朕吞回去。”
司马长君擡起头,一双眼已是被泪浸透, “臣不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“太主以千金找你作赋,这件事你得报上去。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这是太主的意思。”一篇赋不足以惹怒圣颜,但是一个被休男人做的赋,该让天下人笑笑。
司马长君只有叩首接旨。但他又问,“那我夫人休我之事该怎么办。”
苍祝甩手而去,“朕不知道。”
司马长君的家务事,苍祝可懒管,他要的是这篇长河赋成为一个笑话。
闻说酒楼事,旬安城中有人闻风而动。太主苍慧自请谢罪萧夫人,翁主苍南亦同请看望萧夫人。
苍祝应允。
于是温泉行宫里就多了一个太主和一个翁主。她们携礼而来,却是入了空城。
温泉行宫本就是守株待兔的牢笼,来看看有多少人会自投罗网。她们来了,就被皇城军请入一殿,送上一盏盏茶,然萧夫人的影子却是未见。
歌赋大会罢,吊出了不少人的胃口,同样节外生枝。
不明事理的御使大夫卓安在酒楼之中与方盈齐起了冲突,二人大打出手。
苍祝从厢房出来时,正巧碰上了。
如此,卓安也就失了御史大夫一职。他受帝令,革职思过。
“这一回,扯出的乱子可多了。”一扇遮了红唇,虚掩着忧色。
忽而有脚步声来,周辰乱了手中之扇,只因看到方盈齐走入了房。
“夫人还怕我。”
每每过来看她,她都是心惊胆战,方盈齐别无他法。
周辰难再信人,因被人所伤。又因现在的身份,更不知该信什么。
“我若道不怕是假的。可能一直怕下去,愿平南公不要再为我做些什么了。”周辰甚觉为难。
方盈齐参与进了旬安城中一事,哪怕一分一毫,于他终归不妥。他是质子,她是来看着质子的细作。如今质子宁愿为臣,为一个细作考量,她不知何去何从。
“我为陛下做些事,是愿此事不要波及你。”
单凭方盈齐这执拗,周辰急了心,“冲着萧夫人腹中之子去的人太多了。这篇怨赋刚作罢,太主和翁主都去了温泉行宫,自是他们狗急跳墙。你赶紧抽出身来,不要再搅进这件事里了。”
方盈齐第一次见她这么心急,他不住走近她,她却又不住远离。
“夫人说抽身,那就抽身。”他嘴角一扬,天边的光好像都在他眼里了。
她实在不知如何看他。目光在交织回避中,周辰看到了方盈齐脸颊的一道淤痕。
“谁弄的。”
方盈齐侧过脸,不叫她再看了, “你若要替我寻仇也不必了,他被陛下革职了。”
周辰想到了一个人,也唯有他会这么纠缠。
“他就是个活该的人。”周辰忍不住骂道。
那个活该的人被革职后,还是非常不甘,他请求面圣。
他跪在圣泉宫,满腹怨言,“当日陛下说过,大将军与长公主若执意在一起,就是一条死路。可为何陛下还是允许他们在一起。”
一个宫女使御史大夫成为了怯弱的懦夫。可这都是因为皇族天威,因为家族荣誉。
卓安认定自己身不由己。因而卓安更不明白,为何萧青与苍婧得以双全?
除非苍祝允了,可为什么他允了?
苍祝低眸看这御史大夫,“从他们决意在一起的那一刻起,就没有想过得到朕的允许。”
这出乎了卓安的意料,“臣不明白。”
“一个宁叫天家罢她,身骨成灰。一个要以枯骨长魂,永结同心。他们就要走死路,朕能怎么办?”
卓安还不信,“陛下仅仅因为如此,就成全他们吗?”
苍祝一把握上了兵符,“你又能去韩邪吗?”
卓安总是试图证明不是自己凉薄,却得到了他无法做到的答案。
他做不到,就只能看着旁人无惧流言,光明正大。
旬安城渐渐看到,长公主府的马车开始驶入大将军府中。那个长公主似乎在昭告天下,礼教已为尘土。
百花芳盛,绿树成荫,大将军府内之景变了许多。
萧青引苍婧四处看看,府中里里外外,都随了她喜欢的模样。还有寝殿,就是由着她的屋子布置的。
“你这是把长公主府都搬了过来。”
“反正住惯了你那里。再说了,以后这府邸不都是你说了算?我趁早备好,等长公主大驾光临。”萧青满是得意,更满是期待。他就等着八擡大轿,迎娶他的公主。
苍婧踏在屋内,纵是陈设如她屋内一般,她也难掩好奇。新居本随旧屋,可从此相伴,就是不同。
绕上一圈,才见寝殿内多了个风铃。它挂在廊间,碎玉片子垂了一尺。
苍婧捏上玉片,“我屋内可没有这个,而且你这里不迎风,它怎么响。”
萧青拂手而过,清脆悦耳之声传来,“我若回得晚,怕你等。风铃响,就是我归来。”
他说罢,迎来佳人一拥,“事事都想好了,那我该做什么?”
“你无需做什么。”
她本是笑颜,此话落,陡然皱起眉,捂上了肚子。
萧青陡然紧张,“怎么了?”
萧青迎上她的眼,她就躲过了身。
她不说,不太自在,还不太敢看他。她素来强硬,但凡有这般闪躲,定是心中有愧。
“你是不是贪凉偷偷吃了什么。”萧青立刻想到了。
“没有。”苍婧口中说着,就是没有底气。
“你听听,这话能信吗?”
耐不住萧青审问般地眼神,她才跺了跺脚道,“襄儿跑得热,正好有冰泉水,我就给他冰了酸梅饮。我想已经很久没有痛过了,就喝了一点。”
萧青阴下脸来,“你多少年没碰过冰的了。”
她体寒入骨,早已伤身。以前萧青寻过很多医者,都道若是要去,已是不能。唯有细心调养,忌了冰寒之物,方可保身。
越寒越喜冰,越是喜冰,越是体寒。故以前萧青看着她,不叫她贪凉。她已经很久不碰冰的了,谁知这会儿竟不放心上了。
“可是天很热啊。兴许痛一会儿就不痛了。”她嘴硬,又是一阵疼,不住蜷着身,索性坐下了。
萧青对着屋外喊道,“八材,煮个姜汤过来。”
“姜汤又呛又辣,我不想喝,”苍婧拉着萧青的衣角,一点点拽着,越拽越多,“有没有好喝一点的。”
没过多久,小厮八材招呼着婢人端着红豆甜汤过来。
苍婧确实喜爱热乎的甜汤,她舀着汤,萧青却盯得紧。
她嗦着汤,怕他罗里吧嗦,就借口岔了一句,“你不喜欢人多,可就八材一个照顾府里,会不会太累?”
八材心想,长公主原来知道他累。
八材忙道,“我们这些人手粗,有些细活做不好。前段日子有个小姑娘可怜,我收了她过来,就是这位阿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