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弟决裂,两情相守(1 / 2)
姐弟决裂,两情相守
皇城的诸般声音总会淹没在一砖一瓦之中,无论发生过什么,到了第二日都平静如水。
程时又来到皇城,但没有走入,他望尽这座宫阙,确信里头确实没有他的一席之地。他也不想走入。
他就是来看看,认清自己,认清他与苍婧的这桩姻缘。那只是这座宫阙压下来的一座山。
他与苍婧的姻缘被先帝赋予了命定之缘。先帝做了一场梦,司监说梦里所指是在陵城,于是定下了煦阳公主的夫婿。
但程时知道,这场梦的背后根本没有那般美好。联姻都是出于利益的考量,他们的姻缘就是诸侯与帝王之间的交换,是他父亲一场谎言和先帝一场利弊的掂量。
这桩婚事沾满了人心之暗,却是皇城里不算惨烈的联姻。是一拍即合。
陵城侯先祖乃开国元勋后裔,为先祖打下江山,此侯位荣誉无比,过万户富饶。时年无战,程时的父亲想做皇亲国戚,从此九族共荣。而先帝也要陵城这块地收拢囊中。就是这么简单罢了。
仅仅这么简单的婚事,可摊上一个性情刚烈的公主,就没了样子。从她定下出嫁开始,她总是在挣扎,从来没有认输过。
她还没有从皇城出来,程时难以想象她要用什么争。
一朝天子一朝臣,当今的国主已难容诸侯之权。他要的不仅是把控,还有削侯。
这样一个要集天下于手中的国主,根本再容不下外族壮大。苍婧与萧青,是触了帝王逆鳞,他们在一起就是不归路。
程时依然难以想象,世上是否真的有这种爱,明知后果还要飞蛾扑火,在以后的岁月里,又是否会付之一炬?
苍婧说她不懂爱,她的爱明明比谁都可怕。
宫阙中朝会已结,仿佛如常平静。
章丽楚退朝服,更常衣。苍慧于长寿宫偏殿行至,拜礼请安。
章丽楚未道平身,反满面愁容,念及朝堂之事,“卫君萧青宫中遇刺,行事者招供,乃奉长公主之命。”
苍慧听之,不曾惊异,只是大为不屑。她起身埋怨道,“死都死了,说是我指使就是我指使了吗?”
“他没死。”章丽楚虽说得平淡,心气已然不顺。
苍慧窥得章丽楚眼中之怒,亦是大骇,“什么!他没死!”苍慧极为不甘,碎碎念叨,“李合这没用的东西,说好不留活口的。”
“李合?你让他做的?”
苍慧不理太皇太后的惊讶,傲慢道,“他一个被罢官的狗东西,我让他做些事怎么了。”
龙头杖一声重锤,太皇太后行步间已是急促,“老身真是恨不能锤在你身上。你想借刀杀人,你还望让他把周复之死的事全揽了,他凭什么帮你,李合此人向来只会吃人。他故意留萧青活口,你知不知。”
苍慧恨恨一咬牙,更是蛮横跋扈,“女儿当时顾不了多,千娇病成这样,我不给萧如丝一点颜色,难平我心中之恨。再说了,有母后在,我怕什么。”
“真不知处处护你,是帮你还是害你。”章丽楚终是感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,她自问聪明一世,奈何她的血亲都被骄纵惯了,没了分寸。
“那母后就告诉你,千娇的病再没有起色,你得趁早做打算。”
苍慧才觉心惊,不住打量着她的母后,“什么打算,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“什么意思?”章丽楚苦笑,今天她从走下朝堂的那一刻,就不停地看着大平皇城,看着后宫每一个繁华宫殿。
她没有经历过在后宫与诸多女子争宠的日子,她从来是这些宫殿的主人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,她的外孙女要经历和许多女人的斗争,萧如丝才是第一个罢了。
章丽楚忍痛说出了残酷的事实,“大平的皇后不可能永远是个疯子。”
苍慧以为身为章丽楚的女儿,有着永远可以摆平一切的母后,就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。
无论她的女儿千娇如何,千娇都永远可以是皇后。没想到第一个要抛弃千娇的,竟然就是她的母亲。
苍慧不可置信,悲极至怨,“母后要寻新人代替我们千娇,为什么不找别人替了苍祝。”
一声掌掴重重地划过嘴角,直罢苍慧的嘴打得没了声。
这是章丽楚第一回打这个女儿,就连章丽楚也想到,这一巴掌是为了苍祝。
“这个心思你若敢动,老身不会像今天这样纵容你。”
章丽楚虽已年迈,但这巴掌有力,苍慧的嘴里满是血腥。
苍慧也是见过她的母亲如何手段,这一生,她的母亲虽然不用去和一群女人争斗,但是她对付一个宫人可是穷尽了毒辣。
她的母亲言出必行,只要认准的事,就没有人可以左右。
苍慧只能当服软,痛哭道,“母后,我们千娇是你的血亲啊,你就这么一个外孙女。”
“陛下也是你亲弟弟的儿子,是老身的孙子。无论如何,大平皇室的血脉不能动。你若知道要千娇好,就想想怎么为她留一条后路。”
苍慧慌了神,一脸茫然地走出了长寿宫。
章丽楚心口大疼,头昏沉得厉害,一瞬倒在了地上。这幅年迈的身体大不如前了。
七十多载,她一生都未曾怕过,看着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在后宫无依无靠,竟终是怕死,怕死后家族落败,她们该何去何从。
渊长的眼底浮出流光,章丽楚对着满屋的红绸一声怨喊,“来人,召侍医凡辛。”
清晨钟鸣,长袍撼落薄衣清瘦,苍婧倾靠床榻惊醒。萧青还是未醒,她忧心他的伤势,守在他身边。
极力压制的龙颜只在珠帘之中暗彻。
她被宫人拥起仍是不愿离开,她紧抓着萧青的手。
“带她走。”龙袖一挥,苍婧再也握不住萧青的手。
苍祝带着苍婧去了圣泉宫,去了那座象征着皇族威严的宫殿。
昔年,住在那里的是她的父皇,今日,是她的弟弟。黄莺又在高歌,从天空飞过。苍婧就像冲出皇城的黄莺一般,红透的双眼着实摄人。
“这孟伶本是与萧青匹配,朕打算赐婚,这天作佳合,错过可惜。”苍祝手中执双雀比翼环,正是与新人的好物。
苍婧一望翡翠通透的玉环,神态依然高傲自得,“天作佳合,是我与他。”苍婧淡淡落下眉睫,面若温煦,在苍祝的印象里,他的皇姐从未有此神态。
“你这是疯话!”
“这不是疯话,”苍婧只觉颈部流淌着寒,叫她渗出些许汗来。此刻的沉寂更像是暴雨前的宁静,苍婧仍以那倔强的面容直面了龙颜,“你也曾说姻缘应是两相欢喜,我与萧青便是这样。”
苍祝怔了良久,颜面渐冷。当年选婿,诸侯皆来,年幼的苍祝戏笑问她喜欢何人,只要她想,他一定帮她。
那时,她一脸忧愁,也未道尽。今日他的皇姐不曾胆怯,也未留后路,却拿出了昔日的笑谈。
苍婧仿佛又回到了出嫁前,她仿佛就是那个琴师,就是那只黄莺,朝着无尽的高墙,冲啊冲啊。
可他们最后都死了,她也看得清清楚楚,即便是这样,她依旧走上了这条路。
苍祝警告过她的,她还是义无反顾。
“你可以选别人,谁都可以,两相欢喜,也不一定非要是他。”苍祝极为冷静,冷静地保持着作为一个帝王的尊荣。
圣泉宫透不进一丝光亮,空得可怕。
“除了他,谁都不可以。”
“你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后果?”
苍婧的胸口重重压着,稍稍叹了口气,“从此漫天流言,讽我不堪,你我陌路,再无手足之情。”
“那你为何还要这样。自小到大,朕要什么你都会依着让着。你说过无论面对任何困难,你都会帮朕。”
苍婧忽然觉得,这些种种似曾相识,苍祝就像这些年的她,每每到了最难的时刻,就会搬出情分来换取自己的利益。
人总有情的,只是这些情分一直停在了儿时,他们总是用往日情分,来掩盖彼此的自私,终是消磨殆尽了。
“我帮你,也不代表我要认命。我不仅不认天给我的命,也不认你们给我的命。”
“你就是这样的命,生来就是这样,”苍祝扶着她的双臂,掐着她皮肉下的骨头,双目通红,“为什么连你也要这么对朕,连你都要离朕而去。他们逼朕,你也要逼朕。你只要证明给朕看,你不会和皇祖母还有姑母一样,你只要不和萧青有一点关系,朕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权位。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,一起为了大业赢过那些野心勃勃的外戚。你证明给朕看,你永远不会背叛朕,永远不会和他们一样。”
可她已经不想证明了,皇位之下的虚假,已如恶疾毒疮,腐蚀着仅存的情志。
“你不信我,我如何证明都没用。”苍婧终是说出沉压在心口多年的疲疾,他们从未彼此相信,何苦再非要证明什么。
“那是因为皇姐你从来都包藏私心。”
“没错,我包藏私心,不可以吗?你们都想让我成为一个死士,被你们牵着线活着。”也许没有人会质疑这种命运,皇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习惯了,唯独苍婧不想要这种所谓的宿命。
苍祝当然觉得无比可笑,这不就是她的命运?她生在皇族就应该承受这一切。
她想要很多,那除了向帝王妥协屈服,她根本没有选择。
“天底下只有朕和你是一样的,没有人会爱我们,我们也不会爱任何人。我们永生孤寂,这就是死士。”
“永生孤寂?” 她笑得凄凉, “陛下才不会和我一样永生孤寂。陛下不过是想着踏着我的尸骨,摆脱死士的命运。”
她看破了?苍祝顿时惊慌,“皇姐是在怨恨朕。”
过多怨怼,苍婧已不想再提,其实也不是看破,而是早早明白一个帝王怎么可能永生孤寂,永为死士?